江蓠就这样在老吕家待到六岁，所能做的家务也越来越多，越来越熟练。
村里人看着江蓠帮老吕翻动着晾晒的药材、跑来跑去给秋水仙浇水、端着饭碗递给正在给病人号脉的老吕时，村里人才看明白了老吕打得算盘。
“啧啧啧，老吕这人精明着哪，这不比养只小狗小猫强？这小东西长大了收彩礼又是赚钱的买卖呢！”
村里同龄的女孩都去上学了，但老吕并未打算让江蓠去读书。他想，再过个几年，把江蓠早早嫁出去，反正都是别人家的人了，识字不识字的，跟他有什么关系呢，而且现在读书要花钱的名目实在是多，能省下几个子儿是几个。
江蓠提着空水桶站在老吕家门口，远远望着几个结伴去上学的女孩子。
她的眼神忧郁而惆怅，过早的投入家务让她看起来比同龄的女孩成熟而早慧。
“看忍冬的童养媳儿又在干活了！”
几个骑车上学的坏小子叫嚷着，不怀好意的从江蓠身旁飞驰而过。
“滚滚滚！”老吕这时走过来，把江蓠牵回了家。
过了几天，忍冬放假回家去村子里玩，不到半天就回来了。
“还没到饭点呢，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？”老吕奇怪的问道。
“爸，他们都说你给我找了个童养媳！就是江蓠！我不要童养媳，江蓠是我妹妹！”九岁的男孩子已经懂得了害羞，别别扭扭的在老吕面前表达。
“你听他们瞎说！江蓠就是你妹妹！什么童养媳，我们忍冬以后要去大城市进大企业，天天管饭的那种，然后娶省长的闺女！”老吕的话，后来被验证只说对了一半。
忍冬没听进去后面的话，他只听见老吕承认江蓠是自己的妹妹，“那她为什么不去上学？”
老吕一时语塞，沉默了一会儿，说道，“明天，明天就送她去上学。”
江蓠躲在里屋听见了老吕的话，高兴得几乎要跺脚。她开始准备自己上学需要的东西，但找来找去，也只有忍冬穿剩下的旧衣服。但是这并不影响她喜悦的心情，她在丽芬的针线筐里，找了一段红绳，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，打算明天用红绳把头发扎起来，好使自己看起来像个小女孩。
丽芬知道老吕要送江蓠上学后，晚上又跟老吕生了会子闷气。
吃饭的时候把碗筷重重一放，“又管吃，又管住，还管上学，我真是活菩萨啊我！”
忍冬、江蓠被吓得放下了筷子，江蓠嘴里的那口面条怎么也咽不下去，卡在嗓子眼。
“婶，我以后去捡瓶子，可以卖钱的，我自己挣学费。”
“你要是敢去，我打断你的腿！我可不想让人说我家也有个捡破烂的疯子！”
“行了，吃饭吧。”老吕敲了敲桌子。
江蓠端起碗，把脸埋在碗里，眼泪从眼眶里夺路而出，掉进了面汤里，汤变得很咸。
吃过饭后，江蓠收拾碗筷，忍冬走过来也帮江蓠把剩菜放进碗柜。
“忍冬，你放下，这是你该干的活儿吗？写作业去！”丽芬双手环胸，盯着江蓠收拾。
忍冬的嘴唇动了动，但没说什么，走进里屋关上了门。
第二天，老吕送江蓠去了学校，上一年级。
江蓠坐在老吕自行车后座上，特别开心，她觉得今天的阳光特别好，风也特别温柔，像疯子抚摸她的手，她又想起来妈妈了，但是疯子的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模糊了，她在梦里梦到的，始终是从河里被打捞上来的疯子，那张苍白清丽的脸。
疯子直勾勾盯着天空的眼睛，会突然看向她，嘴角似乎有若隐若现的笑意。这个时候，江蓠就会猛得惊醒，然后才发现是梦。
她曾经去后山找过疯子的坟墓，但始终一无所获，后来江蓠就习惯了这样的梦境，她甚至觉得，能这样和妈妈相见，说明自己还有妈妈。
江蓠在学校平静的度过了一年级和二年级，能读一些简单的书。老吕心情好的时候，就会教给她辨认一些中药。江蓠的脑子特别好使，老吕说过几次，她就记得门儿清，“金银花，清热解毒忍冬，消肿止痛嗯，忍冬，是哥哥的名字”
“是啊，忍冬，是你哥哥的名字。生如夏花，坚如忍冬“忍冬”在冬天也能开花，也就是能够忍受寒冬，所以是好名字啊&34;
“叔，那我的名字呢？”
“江蓠是一种香草，可化痰清热也是一味好药。”
江蓠听了很开心，笑着帮老吕清理中药柜，“叔，就是这个字，笔划太多，有点难写。”
“蓠草生江中，故曰江蓠是也”。
她那无根的人生，投河而死的养母似乎从被赋予“江蓠”这个名字的时候，就已经注定了甘而微咸的药味，是她早已注定的人生基调。